王乐元的代表作品
两个人的车站,只留下一个人的地址。像更多的谎言,在无名日子游荡。当熟悉的歌声安静下来,另一些灰色的记忆,在远方聚首。它们成群结队,化蝶为蛹。伴随点点滴滴努力,它们走向谁,可能就构成谁的一生。由慢到快,由快变慢。一首古筝曲的悠扬婉转,── 它不疾不徐的节奏,阐释多少荒诞的法则。像温柔送走黎明和黑暗,日落迎接晨曦。 当熟悉的音乐回到从前,一个人的古曲,两个人的车站,以及南方雨夜相遇的徘徊,是轻微的。他和她,还有更多的它们,转眼已经消逝。像赞颂止息单调的生命,要回到从前是多么艰难!别看柳树发芽了,燕子飞到身边。但没有什么会成为我们的惟一,在一切歌唱之上:两个人的车站,或者无数人的车站,它注定只留下一个人的地址。 时钟在一个方向静止,很多年它是这样。多年后还是这样吗?我不知道岁月改变的,除了容颜还有什么。她在哪里迷失自己。像春天的消亡,与谁相关,和谁无关。你看高楼外的群山依旧耸立,天空依旧蔚蓝。明亮的大街,依旧沉默,繁华。 你已不是原来的你。那是多么美好的年华,真的呀!那是多么值得再过的日子。泪水模糊的双眼,与问候汇合,它们不是青春懊丧的叹息,也不是大地展开的赞美。那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人,过着五音不全的生活写真。一切生命都会消逝!一切的爱与恨也将随之飘散,在风中,在雨中,只有我的泪水从心中流过,并为你刻下深深的痕迹。 我已经能够分辨那些词语。那些闪耀柠檬色光泽的词语,请把我音乐一样的未来带向远方。我已经能够分辨那些词语。那些被阳光分叉的词语,我已经能够准确分辨它们的节奏。从字到字,从音节到音符。我已经能够分辨,那些柠檬的,橄榄的词语。它们是如何转换与变化,我已经能够准确地分辨。像炎热的夏天,我们谈论的是理解和宽容,不是清热解毒,也不是午时茶或冰淇淋。不是大街小巷回荡的叫卖声,而是一个新词介入我们的生活。 一个新词介入我们生活。它怎样表达这多姿多彩,曾经多灾多难的记忆。像那些被阳光分叉的词语,这生活,我同样能够分辨它们的属性。我已经能够分辨那些词语。那些与我们息息相关的词语,是生活本身。像喜怒哀乐无处不在,像柴米油盐平凡却不可少。它们不在别处,它们在脚下,甚至在那长吁短叹的呼吸里。 你应该还记得:那个徘徊在街头的少女,她死后的遗容与生前没有两样。只是那唱歌的嘴永远关闭,那会说话的眼睛不再闪烁。真是可惜!从此后,我们听不见她至美至纯的歌声。红颜薄命客死他乡,那是怎样的年代,我能够想象的是秦淮河边的胭脂,醉春楼的泪滴。正如老照片带来的不是有限和多余,这个旧中国的少女,我遇见她。在遥远的黑白电影,或陈旧的杂志,她手抱琴瑟,与一个弓腰驼背的老头,一边数天边南归的北雁,一边唱低怨凄凉的哀歌。这不是经过想象的少女。在三十年代的卖唱生涯,她是极普通的一个,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与什么相关,她只知道唱……唱……唱……春天来了她在唱,夏天走了她在唱。秋天到了她在唱,冬天逼近她还在唱。一年四季她都唱,但她唱的不是四季歌。她唱箫声咽,秦楼梦断秦楼月。秦楼月,年年柳色,灞陵伤别。她唱乐游原上清秋节,咸阳古道音尘绝。音尘绝,西风残照,汉家陵阙。像她经历的太多,抗争的太少,没有可能改变那注定的结局。因为没有人知道。她三十年代的卖唱生涯,是预示一个轮回的开始呢,或者结束。 如果时光倒流:请不要像从前那样,提心吊胆过日子。还把遥远的悲苦,拿出来一次次品味。这是不值得的活法,我深知你不会改变。人生像流水:只要有源头,总有尽头。高山曾经阻挡你,污浊曾经汇合你。在我们中间你不是我们。如果时光倒流:我愿意像从前那样,看冬夜微弱油灯下,你给我做布鞋的样子。一针一线,直到我进入贫穷的梦乡,等待富贵的鸡鸣和日出。那时花开,广阔的油菜地旁,蜜蜂嗡嗡之声不绝于耳。我在拔草的间隙伸腰,抬头,长吁短叹。渴望你的肯定和爱抚。如果时光倒流,我还想那样生活。但时间一去不再回来,从前也一样,更多有关你的往事,也不重现。如果时光倒流,如果……就让我把一切命名为苦难的记忆,叫做幸福。 要写下你的往事,但没有传统的才能,四十年一塌糊涂的梦境,它三十年曾经河东。只是回忆的列车啊,在我的村庄不再鸣响。如果有金色翅翼的蝉闪烁,烈日下的枝头将为我低下,它挺拔的身躯。即使第一次想起的弹弓,麻雀,还有滚铁环——黑白分明;即使第一次抚摸的温暖,感动,还有甜蜜——初衷依旧;可第一次忘记的你,我,还有她们,肯定不是深情款款,对烛成影。远去的田埂,水牛闻鸡起舞。那些熟悉的姥爷,奶奶,大叔和大妈,当我以游子的身份回来,大地桃花开放,你们的坟茔充满芬芳。三十年一塌糊涂的梦境,四十年曾经河西。只是茅塞顿开的少年,在青青的山岗伫立,他忧戚的眼神能屈能伸;他看似顺受的性格,一会南辕北辙,一会殊途同归。这就是我的大地——与生活失之交臂,与个人和历史混为一团,却在改天换地的风云际会覆水难收。像顾影自怜的山川,有深不可测的秘密。用劳动感受明察秋毫的人,你们的儿女年复一年花枝招展,德才兼备。绵里藏针的秋天,那久违的叨唠像先知旷日持久的箴言或忠告:孩子,这敬畏的大地,我们只活一生。 从你的流浪开始,我看见川瑾的结局。那属于你的美好不能太多,不能;回忆对你们是不够的,但每次回忆注定与疼痛相伴。其实你可以放松一些,放慢一些,再放下和放心一些。这样的态度有些残酷,那毕竟是一场梦——结束吧!我喜欢你这样的诗句:在一个汉字的东南岸;墨水从心中流过;即使我发了一笔横财也不变心。那是激情飞扬的日子,有些感动应该铭记。曾经的我像你一样迷恋诗歌,艺术,还有亲情,友谊与爱情。如今这些高尚和高雅的心灵之光,在金钱权利诱惑面前——都他妈狗日的见鬼去吧!越远越好!你的流浪是一面镜子,它穿透我的前世今生:那些苦难算什么呢,那些忧郁徘徊的日子,像大海的潮汐一样——迎接光明送走晚霞。金木水火土,我的五行中水草丰茂,一重火,它难化解春天的四水之围。我的脚步走得比命运要更远,更悲切,不知道你的知天任命,今夜从哪里起航。我太迷恋这样的境界——梦也何曾到谢桥。召唤我前进的力量,从前太多,如今太少!你说的一点不错:今生今世到处都是海。这符合我的命运,我以前讨厌我发明了一种飞机,它能够从大海上起飞,带着所有的梦,飞向另一个梦。一起来吧! 西藏的格桑花还在冷风中飘忽。离开它一年多,为什么我的心还在——布达拉,八角街,纳木错和大昭寺。为什么黑夜的睡眠,酥油灯一次次把月光照亮。我真的是想你们了,那些喇嘛,信徒,还有那个帮我拍照的摄影师,瞬间把几百年历史定格身后。他姓甚名谁我不知道——藏传佛教的六字真言,像天路向更远处延伸,扎什伦布寺巨大的金顶,在歌手韩红的吟唱里枝繁叶茂。那些飘扬的经幡,像磁石,吸引无数朝圣者的灵魂。但它不能减轻我离别的哀伤,这一次疾病和苦难被甩在千里之外,触手可及的是神的恩典,佛的慈悲。还有亲人久别重逢的温馨,甘甜。我想我是累了,在贡嘎机场,当飞机开始加速滑行,当耳边的风声呼啸着穿云越雾,当我低头再看西藏的大地,以及它闪耀圣洁光芒的事物,我紧握妻子的手,突然松开。 这是1148年秋天,金色的菊花漫山遍野,铺天盖地。在遥远的中国,在宋朝,一个女人蓬头垢面,疾病缠身。她混迹落魄的难民——神情恍惚。老年的衰弱无以复加,她的影子,一次次成长后迅速消失。她走了很远,已可以,勇敢写下思念和彩虹。她叫李清照,就是喊“生当作人杰,死亦为鬼雄”的女人;就是写“寻寻觅觅,冷冷清清,凄凄惨惨戚戚”的词人;就是“庭院深深深几许”中的少妇。在遥远的中国,在宋朝,这是1148年秋天,我看清这个女人的穷途末路,远去的红颜啊,那是一个朝代的感伤。她如胶似漆的赵明诚去了,让她声名狼藉的张汝州不知所踪。在《一剪梅》的风起云涌,我听见《醉花阴》的孤寂与呢喃:“莫道不消魂,人比黄花瘦”。读一首“云中谁寄锦书来,雁字回时,月满西楼”。叹一曲“花自飘零水自流,一种相思,两处闲愁”,金色的菊花铺天盖地,漫山遍野。它漫过860年的时间之河,朝向我,也朝向你。1148年秋天,李清照——你是明眸皓齿呢,还是素面朝天。 阳光照在午后的客厅,它的温暖打在我身上,我的肩膀,还有胸口——这一刻看见幸福。我的每一次阅读,就是你想像的那样,它发生在宽大的客厅。在牧神的午后,我翻开另一个自己。另一个不真实的灵感,或棕色的浅梦,自右边的窗户悄悄走来,阳光在那儿呻吟了一下。它看见我若无其事的表情。我缓慢打开书,翻到死亡这一页,一束阳光从眼前穿过,突然想起一句民间谚语:“洞房花烛夜,金榜题名时,——他乡遇故知。 在黑白交织的夜晚,雨季来临。雨季孕育我的生命,冲走你花样年华。母亲,当我写下这两个汉字,胸口在疼痛,那无力到达的地方太多。1938年——烽火连天的岁月,每一片青草是你的故乡。多少次我听见你深深的叹息。在黑白交织的夜晚,为了生活,一日三餐,你曾经明修栈道,暗度陈仓。捕风捉影的日子,白天是最暗的黑夜。劳动,生产;劳动,生产;参加各种批斗大会,揭发和检举。住学习班,游行。你是地主的老婆,村长不会让你鱼目混珠。你是资产阶级的总代表,你代表享乐,你压迫劳苦大众。这些日积月累的罪名,没有昙花一现。它们声东击西,天天向上。在百无聊赖的间隙,你也许屈打成招。胸口在疼痛,母亲,那无力到达的地方太多。你没有像我期待的那样寿比南山,(这是我一生永远的痛)却不卑不亢活出尊严。在一个个黑白交织的夜晚,我抚摸你清瘦的面庞。它们是皮笑肉不笑啊。还想念那些萝卜青菜吗,我很久没有看见它们生长。尽管土地依然见证它们的茂盛,尽管你不是它们的主人,尽管——这世界忙忙碌碌,此消彼长。我能够感受你的闲适,优雅。母亲,那无力到达的地方太多,在黑白交织的夜晚,我只想你。 无论今生或前世,你的生命流淌在我的血液。当黎明穿过往昔,一个世纪后的秋天满目凋零。有关你的故事,在落叶铺满乡村的道路久久传诵。那每个高楼林立的缝隙,我为儿子讲述你坚韧艰辛的一生。啊!太遥远了,从你羸弱肩膀滚落的温暖,为什么今天还让我热泪盈眶。任何理由是多余的,它不需要命名,也无需解释。一切像你说的那样:“人生一世,草木一秋。”……无论今生或前世,你的生命流淌在我的血液。我血液因此有萝卜青菜的味道,你——在桃花开放的季节,给我带来南瓜,红薯和土豆。那是画饼充饥的年代,你当然知道:画饼——它不能充饥。我常常想起你烧的一手好菜,在老屋西北那间又低又矮的厨房。你的眼睛被浓浓的烟雾熏得泪水涟涟。我清风明月陪伴的童年,曾经在宴席或树林起舞,它没有说东道西 ,更不能指桑骂槐。但我深知在故乡的河流上,青草与黑暗来得很早。由南向北,从北到南,坎坷的历练让我坚信否极泰来的道理。记忆中的奔腾,在你出生的民国钟表策马扬鞭。你是大家闺秀的小姐,不颠三倒四,也不南腔北调。却在指鹿为马的日子,被一群南腔北调的人,颠三倒四折磨。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,理想的帆船已经搁浅,停航。一个世纪的回望甚于它的展望,我还是那个听话的孩子,只是在春天,在一片青草的爱抚下,我已经众叛亲离。 我喜欢它高大的门庭,它透明的穹顶,让我的思绪刺破蓝天。在武汉天河机场,多少次我把它看成一个巨大的——白色城堡。我是城堡里的国王,公主王子早晨给我请安,大臣忠心耿耿,各司其职,我和年轻的王后不胜其烦,思念前生。这些究竟是为什么。另一个我的一生它是否存在。在东湖和水果湖一带,我生活十一年,不是很长,也不算太短。我的妻子,还有虎头虎脑的儿子,在东湖和水果湖,他们说飞机场好;到飞机场,他们说武昌好。我喜欢它宏大的气势,飞机场远离城市,空气像净化一样。也许是叶公好龙吧。有次我飞往厦门晚点两小时,在雄伟得悲壮的候机大厅,漫无目的的音乐无边无际,它弥漫,迟缓。像一扇门从未开启的门等我光临。其实我习惯这样的节奏,在上午和下午之间,在虚构与纪实之间,空想的雪山让我感动。它的每滴融化,是退步的历史,嘲笑熟视无睹的人民。那些饥饿的脸,那些恐慌的脸,还有那些含情脉脉的脸呵,我决定把飞机场交给你们,下一步飞向哪片蓝天,我可以守株待兔,却不能拔苗助长。 我看见生命衰老的痕迹,在时间的深处,一个词语带给我一段往事。像记忆那么久远,幸福之后的悲哀,和生动,是甜蜜,它带走一片无言的苦。痛心疾首的时光,那些芳名,还有景色,它们是否滋润: 你渴望已久的甘露。这是在时间的最深处,我看清大地的疼痛。生命飘逝的无可奈何,比风远,比死亡更远。童年漏雨的村庄,低矮的青瓦房,今夜,它们让我激情满怀。那头年迈的老水牛还继续它的春梦吗?有一次,我从它的身上摔下来,迎头撞见的不是狗屎。很多年过去,我不能忘记的,依然是叫人感动的细节。那个对唐诗宋词执迷不悟的少年,在慢慢闭上他喋喋不休的嘴。他更喜欢的是孔子,老子,庄子和孟子。从《论语》到《道德经》,从《春秋》到《史记》,我们盼望的日子,不过是生命尽头的那缕缕青烟,只要微风吹动,它们便不知去向。在时间的深处,仿佛我们不曾来过。 从客厅到厨房,年轻的妻子在抱怨,你已经是个老头,还梦想,十七八岁的生活。日子叠了又叠,灰烬一片凄凉。把心情搬到太阳下晒晒,你看看,你越来越不像个男人,整天被一些无聊的加减法束缚,还倒在小数点上。是啊,在客厅打转,在厕所漫步的,这个年轻的老男人,越来越少的激情吞噬他。种种迹象表明,一不小心,他就成为生活的俘虏。生活不辜负他的沉思默想,他的有的放矢或无地自容,也许滑向另一个负数和深渊。但越来越多的背叛里,从妻子到主妇,从老头到老公,从梦想的生活到生活的梦想,他选择,并且只选择这越来越少的激情。 这一段往事的叙述从玫瑰开始,我此刻看见玫瑰的色泽,是大地的花朵,漂亮的新娘,风中隐藏的暗器,雨后升起的彩虹。这一段往事的叙述有危险的不确定性。它发展的趋势预示蓄谋已久的结局,你顶好不要触及它,或轻易走动。只要转身走动,那风中的妙语便削尽你毕身的芬芳。像可怜人的一生,往事的叙述缓慢,虚拟,富有节奏和律动感。它包容流逝的不幸,牵引甜蜜的来临。没有一条沟壑能填满往事的深渊,像一段历史的回顾,清楚的更加清晰,幽冥的更加幽暗。往事越来越苍老,遥远。时间写出一串串悦耳的风铃声,是谁在我们中间侧耳谛听,娓娓动人:那一段往事的叙述。 南风吹开这尘封的日子,它的一半被艳阳照耀,另一半还躲在无知的病痛,那么久远,那么陌生的吹动,叫人相信,昨夜的鬼魂,重新找你。记忆一点点收缩,遗忘来得太快。它来得太快,你看,谁的语言出现我此刻的笔下,谁就是另一个,更真实的虚无。带着你的明净,你的努力来定居吧,在我靠近爱和善时,寂寞已各自分离。在我靠近爱和善时,南风哦,让我突然爱上,这深深的大地。爱上那来不及远去的神袛,就在日子这尘封的一边,让我接受美与丑,幸福和不幸的规则。记忆一点点收缩,遗忘来得太快。它来得太快,你看,在日子平庸的背后,菖蒲花已开放多年。 三只蝙蝠飞临我五月的窗前,七种色泽迎接它们伫立的姿势。一种提示的分析,假设存在那飞翔的速率,这样的夏日之光,是命运的喜剧之光,渴慕之光。暗淡或强烈的夏日之光,将人类的存在之境引向开阔的地带,像我的写作,我的诗歌,我的词句和格律,把成功击倒,希望击倒。夏日之光是一段艰辛的忍受之光,不可能的可能之光,放弃之光。夏日那明亮的敞开和到来是虚幻的,不自由的抵达。要在怎样的守望中让夏日之光平坦来临?从坚持到放弃,我的朋友和亲人,一颗心灵在飞行的呼吸,是否预示夏天已安静远离世纪的歌唱。 黑暗之中,当那种神圣被保持,久逝的歌谣不动声色。它们彼此依靠,为内心铭刻的花纹感伤。你什么听不见,在空荡荡的房间,你猜想百年孤独变成这样或那样,可是你错了,它们不变成这样,更不会变成那样。它们还是原来的样子,在苦难的风中,把希望收藏。希望近似得虚假, 当那种神圣被保持,雨后的春天,我已经能够触摸到夏季的热风。我已经能够写出那空白的叙事,为什么有限的空白里,一个人的命运不会偏离它到达的方向。为什么这空荡荡的门外,百年孤独依然空荡荡成长。这是心灵的哑语,隐匿的丰收。你看见了吗?候鸟把那些跳跃的风景用形容词表述,用动词描写,名词确定。雨后的春天,你甚至还感受到它们的彷徨,但不知它们为什么彷徨,又为谁彷徨。只有我惆怅的心绪向你柔声低语,人类文明的意义,以及千万种事物的命名,那不过是一种命名。 八月的蝉声留下你的哭泣,记忆把它们带向更远的阔视。大风骤起的瞬间,天空阴沉,大风带来,一片玻璃窗碎裂的即性曲。傍晚降临的时刻,蝙蝠开始飞翔。那些低垂窗帘下被你注视的孩子,多年以后,他们成为大风中清澈的,洁而净的,寂寞和思念。这思念不是时间,也不继续,它是一片迷雾,最后的迷雾。它们在风中摇摆,飘荡和歌唱,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,可为什么被风带走的不是落叶,而是遍地滚动的砂子与碎石。为什么成群的孩子懂得奔跑的必要,我却漫步在这带走意义的风中,冥思苦想,自作多情。 月亮永远在我们的头顶,它最初的啼哭怎样模仿注定失败。月光如洗,月华如炼的时刻,浪漫是看得见摸不着的形体。与太阳不同,与传说仙女有关。在月亮生活千年万年的嫦娥,她不知疲倦地吮吸,是沉浸翻弄月光的游戏。另一个动人哀婉的故事,发生在农历的七月七。牛郎织女,鹊桥相会,这一切让我信以为真。偷偷躲进棉花地,悄悄藏入茄子树下。什么没有听见,当然什么听不见。是一曲舞的七次迷惑,还是一首歌的三段咏唱。一生只浪漫一次的月光,你不告知的,大地肯定告诉我们。 一路上,火车像一条巨龙,它呼啸着穿山越岭。它经过平原就温柔多了。在可可西里,藏羚羊、野驴和牦牛,从它的腹部或脚下跑过。远处的雪山在闪耀,在它们的身后或内部,有一个更远的远方。那是我不知道的远方。那也是一个想像的远方。我可以把羊八井的地热叫大地的开水,也能将藏北大草原的草比喻成汗毛在念青唐古拉山,太阳是一个金轮,它刺破我们的双眼,把雪山却无可奈何。这里还是雪山的表面,在它的背后,在那最深处,有一个更远的远方。那是我不知道的地方。火车里,几个深圳人不停翻弄相机,窗外的美景让他们忘记高原不适,他们目的地是珠穆朗玛峰。“一定要登到五千米以上的山峰,还必须在那儿呆几天,否则这次就白来。 ”其中一个瘦瘦的矮子对我说。我没有他的雄心壮志。只想看看没危险的风景,危险无处不在。多少勇士葬身高原, 多少豪杰命送黄泉已经不重要。两个香港人像我一样,他们友善地微笑,说东道西,指桑骂槐。但我深知:他们不是绵羊。一路上,从格尔木到那曲,从拉萨到林芝,再从米拉山到那根拉山,终年不化的雪山,连绵不绝。这荒芜广袤的青藏高原,偶尔有人走动。是神的力量使他们生存,永驻这里。我知道:我看见了西藏的辽阔。我看见了它辽阔之外的那一切,神祇无法亵渎的土地,是语言不能表述的,——活着的诗篇。 太阳照到桌上,它温暖的力量,使清晨的大雾消散。一段平静的表述后,沉思者痛定思痛。那些难于确定的记忆,像积雪的反光。只有遗忘不重现,他想:有什么证明,昨天的财富会变成今天的苦难。像一千年前的贫穷与一千年后,真是两样吗?背面是无尽的深渊,另一侧是心灵的隐忧。从久远的出生和成长到眼前的体验与经过,这遥迢的回旋多么渺茫持重。眺望南方,眺望它长长铁轨后的滚滚红尘。一个由打工仔发迹为百万书商的言说,更像一部荒诞小说的虚构:“那时候我只剩二十五块钱,举目无亲,在对面天河体育馆的马路边睡了七天七夜,白开水加白馒头。谁相信这是我曾经的生活。”“哪儿的生活都是生活,北京和广州没有不同。”惟一有区别的是,如果一个地方,心灵的财富可以出售,那它不是地狱的后院,应该在天堂的前门。只有遗忘不会重现,他想:哪里生活不一回事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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